莊子夢見骷髏 

莊子之楚，見空髑髏，髐然有形。撽以馬捶，因而問之，曰：「夫子貪生失理，而為此乎？將子有亡國之事、斧鋮之誅，而為此乎？將子有不善之行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，而為此乎？將子有凍餒之患，而為此乎？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？」

於是語卒，援髑髏，枕而臥。夜半，髑髏見夢曰：「子之談者似辯士，視子所言，皆生人之累也，死則無此矣。子欲聞死之說乎？」

莊子曰：「然。」

髑髏曰：「死，無君於上，無臣於下；亦無四時之事，從然以天地為春秋，雖南面王樂，不能過也。」

莊子不信，曰：「吾使司命復生子形，為子骨肉肌膚，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，子欲之乎？」

髑髏深矉蹙頞曰：「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！」

 

莊子到楚國去，看見一個空骷髏，乾枯卻還保持著形狀。就用馬鞭敲它，問它說：「先生是因為貪生怕死、悖離情理而落到這個地步呢，還是因為亡國禍事，被刀斧砍殺成這個樣子呢？或者是因為有不良的行為，唯恐遺留給父母妻子兒女惡名才羞愧自殺？或者是因為飢寒受迫的災禍降臨而亡？或者是你的壽數只能活到現在呢？」

 

話說完了，他就拿骷髏當作枕頭睡覺。半夜時分，骷髏托夢給莊子說：「你的言談很像辯士，你所說的都是活人時的累贅，人死後就沒有這些事情了。你想聽聽關於死的一切嗎？」

 

莊子說：「好的。」

 

骷髏說：「我死了，在上沒有君王，在下沒有臣子，也沒四時變化的人事，從容自在地與天地共長存。即便南面稱王的快樂，也不能相提並論啊。」

 

莊子不相信，就說：「我要掌管天命之神，讓你的形體復活，給你骨肉肌膚重生，讓你回到你的父母、妻子、兒女和鄉親故友那裡去，你希望這樣做嗎？」

 

骷髏濃眉深鎖，鼻梁一皺，說：「我怎能拋棄南面稱王的那種快樂，而再回人間受苦呢？